李娟的语录

2020-08-05 08:53:53  阅读 182 次 评论 0 条

那些所有的,沿着群山边缘,沿着戈壁滩起伏不定的地势,沿着春夏寒暑,沿着古老的激情,沿着古老的悲伤,沿着漫漫时光,沿着深沉的畏惧与威严……而崎岖至此的道路,都被抛弃了。它们空荡荡地敞开在荒野之中,饥渴不已。久远年代前留下的车辙梦一般印在上面。这些路,比从不曾有人经过的大地还要荒凉。

下雨天,我们一边烤火一边围着马吾列听琴。路过的骑马人进来歇停,他稍坐片刻,点了一包康师傅方便面。在山野小店里买方便面是能享受配套服务的。那就是马吾列会帮他撕开放进碗里,再亲自为他冲上开水,还提供一个盖子。等他香喷喷地吃完面,喝完汤,挂在炉火边的湿外套也差不多烤干了。于是付钱,穿了衣服继续赶路。方便面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到了山野里,它异常的香味是单调饮食之外的巨大诱惑。

我仍在自己的生活中生活,干必需的活,赚必需的钱。生活平静繁忙。但是我知道这平静和这繁忙之中深深忍抑着什么。每当我平静地穿针引线时,我会想到,我这样的身体里面有舞蹈;每当我不厌其烦地和顾客讨价还价,为一毛钱和对方争吵半天时,会有那么一下子也会惊觉,我这样的身体里是有舞蹈的;每当我熬到深夜,活还远远没有干完,疲倦得手指头都不听使唤了,瞌睡得恨不得在上下眼皮之间撑一根火柴棍……我这样的身体里是有舞蹈的呀。。。

因此,无论我干什么,都不曾“醉”过,不曾真正地、彻底地投入过。真让人沮丧——课堂上不能好好听课;考试不能集中注意力;与人交谈时总是心不在焉;睡觉辗转难眠;梦境乱七八糟,没条没理没根没据;走路撞电线杆,往水渠里栽;谈恋爱恍恍惚惚,三心二意,半途而废

人之所以能够感到“幸福”,不是因为生活得舒适,而是因为生活得有希望。

上面是天,深蓝明净;下面是草场,一碧万顷;森林在右边浩荡,群山在左边欺负;身边河流淙淙,奔淌不息;前面是山谷的尽头,后面是山谷的另一个尽头;自己的马,自己的牛羊,自己的骆驼,在不远处静默。。。。。。还有比这个更美妙的酒席吗?所有人高谈阔论,一阵又一阵的歌声直冲云霄,再一声一声落地,一句一句叹息。

唯一知道水源的,只有那些奔跑在沙漠间的鹅喉羚与野马,但它们不能开口说出一句话来。它们因为深藏着水的气息而生有晶莹深邃的眼睛。

让我终于相信生活的平庸,让我激情泯灭,爱意消沉,让我终于承认――也许妈妈说得对。那一天,当我们顶着寒流和巨大的疲惫,走很长的一截黑路回家哆哆嗦嗦推开门之前,房子已经塌了。

那些文字,每一句话都长满了叶子,开满了花,重重阻碍视线。脚下的dialup时隐时现,灌木丛生。路边突然闪过的小动物的眼睛转瞬即逝的亮了一下。那些内容,深不见底。探头往下面看去,只看一眼就掉下去,下落的速度时而缓慢时而迅疾,并且不停的拐弯,遇到岔路口就毫不犹豫的左拐。迎面碰到的人默不作声,偶尔出现的对白是谜语。一边踩着谜语,一边继续坠落。永无止境。。。。。。。

在喀吾图,一个浅浅写在薄纸上的名字就能紧紧缚住一个人

长久冲着整面天空注目的话,慢慢地,会惊觉自己也被挟卷进了一场从天到地的大移动中——那样的移动,是整体的,全面的,强大的。风从一个方向刮往另一个方向,在这个大走向之中,万物都被恢弘地统一进了同一场巨大的倾斜……尤其是云,尤其是那么多的云.在上方均匀有力地朝同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赶去。云在天空,在浩荡漫长的大风中强烈移动的时候,用“飘”这个词是多么的不准确啊!这种移动是富于莫大力量的移动,就像时问的移动一般深重广浩,无可抗拒……

外婆,你病了,却仍然那么倔强,你的灵魂仍然带着草帽,而我们,却永远也不会有那样一顶草帽,用来抵抗生活的天降之物,早已成为随波逐流的人了,任生活把我们带向任何一个未知的远方。

我不能堪破生死,但也能渐渐明白死亡的并不可怕。死亡不是断然的终止,而是对另外一场旅行的试探吧?外婆死前有那么多的强烈的意愿,她挣扎着要活,什么也不愿放弃,挂念着这挂念着那的。然而一旦落气,面容那么安详、轻松。像刚吐完舌头,刚满不在乎地承认了一个错误。 外婆你不要再想我了,你忘记我吧!忘记这一生里发生过的一切,忘记竹林 ,忘记小学校的六楼。吐一吐舌头,继续你绵绵无期的命运。

此时茫茫天地之间,粉妆玉砌,一派洁净。他在舟中,手捧一卷书,围一炉红泥小火,品一杯苦茶香茗。桌上的宣纸上落了一行诗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世间还有比这更惬意优雅的事吗?几百年来,赏雪吟诗的诗人们来去匆匆,唯有张岱手中的笔,极简极淡。他似乎信手在西湖的舟中泼洒一幅水墨丹青,寥寥数笔,清淡、素净之极。好文字原来正是这样,有悠长的回味。。

我九岁的那年暑假,天天坐在门口高大的白蜡树下,封闭耳朵和触觉,重视捧着那本书深深地阅读。能读懂的地方就顺水推舟地滑跃过去,感觉到蜻蜓点水后的涟漪,一环一环荡漾开,水波清澈,水中倒影似曾相识。。。。。。

真是,房子塌了这么重大的事情都不能为我所知,要是哪天房子悄悄地没了,我岂不是要莫名其妙地在雪地里躺一晚上?让我难过的是,有那么多事情都在无时无刻地对我进行着隐瞒,这个世界对我充满了防备。

文字有着穿透光阴,超乎寻常的力量。它引领我,躲避俗世一切的浮躁和喧嚣。

痛苦这东西,天生应该用来藏在心底,悲伤天生是要被努力节制的,受到的伤害和欺骗总得去原谅,满不在乎的人不是无情的人。最安静与最孤独的成长,也是能使人踏实、自信、强大、善良的,大不了,吐吐舌头而已。

你看,生活可以从群山和苍穹中淡化,深远且平凡,无波无痕;但爱情能吗?……爱情是陡立于生活中的那一处绝境,是我们无法熄灭的那一片激情。

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我像是刚刚出生在这世界上一样,又像是一个到了最后时刻仍然一无所知的人……

我在山顶上慢慢地走,高处总是风很大,吹得浑身空空荡荡。世界这么大。。。。。。。但有时又会想到一些大于世界的事情,便忍不住落泪。

“我最后想,其实秋天不是秋天,秋天是夏天努力地进行着停止的那段时光吧?” 夏天是多么的炽热,像野兽一样充满着停不下来的能量,而那盈盈洒洒满目金黄的秋,是理智地将这炽热的能量冷却的季节吧。 热情之后的思念亦是如此,然而我的心情没能跟上秋天的脚步,及时冷却下来。

看一幅油画,傍晚昏黄的烛光下,屋中桌前坐着一对老人,白发的男子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老妇人低头在编织毛衣。桌上放着一台收音机,俩人似乎都没有听。他们默默相伴静坐着,不说一句话。光阴似乎已经静止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原来尘世中最后的爱,竟是默默无语,不着一字。共一盏灯火,共度天阶微凉,直到地老天荒。一生相守,老来就成了那幅画,素净安详如两尊佛。记得在中国美术馆看吴冠中先生画展,我站在那幅残荷前,惊呆了。荷塘结了冰,只剩下一朵朵残荷在冰雪中挺立着,与我素面相见,清远静美。那些雪中的残荷,犹如一个人的暮年,霜严雪寒中,自有一份气定神闲,铮铮铁骨,有品格,更有气节。

更多更宽广更强烈的冲击,是再偏远的角落,再执拗的心灵也无从避免的。世人都需要平等地进入眼下的世界,无论多么坚守的古旧秩序都正在被打开缺口。虽然从那个缺口进进出出的仍是传统的事物,但每一次出入都有些许流失和轻微的替换。我感觉到了。

哈萨克有一个传统礼俗是:自家放养的牛羊马驼,都只是作为供自己、朋友和客人享用的食物而存在,是不可作为商品出售来谋取额外利益。也就是说,要是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突然走上门了,他会立刻为这人宰只羊,慷慨款待他;但是,若是对方出钱买牛买羊的话,出再多的钱也不会卖。 虽然到了如今,这种礼俗在大时代的冲击下早就所剩无几了。但那种忍抑欲望的古老精神是不是任然不着痕迹的深埋在这个名族的心灵中?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原来尘世中最后的爱,竟是默默无语,不着一字。共一盏灯火,共度天阶微凉,直到地老天荒。在凤凰古城遇见一家卖银饰的店铺,店名“素”。银镯子上刻着缠枝的莲花,不华丽,不张扬,但雅致素朴。一件件银饰上,有的镶嵌一块刺绣,有的镶一片青花瓷,或一块黝黑的沉香木,有着光阴的 读明人张岱《湖心亭看雪》:“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味道。我在心里默念着,仿佛一位小家碧玉的名字,素颜如雪。似一杯萦绕在舌尖的清茶,少有的清雅和回味。

我知道远方。远方是前方的深渊。掉进去的只有鸟儿和风。我知道鸟儿终身被绑缚在翅膀上。而风是巨大的。透明的倾斜。我知道黑夜。这世间所有的道路都通向它。在路上行走的人。总是走着走着。天就黑了。但黑夜却并非路的深渊。它是水面的深渊。睡着了的身体。离世界最远。

哪怕是世界翻了个个儿,古老的心灵仍然耐心地走在命运的道路上。

我喜欢并依赖这样的生活,有希望的,能够总是发现乐趣的生活,在我自己的家里的生活-----我想我永远不会失去这种希望和乐趣了。

我们想,这自然界中恐怕再也没有什么力量会比森林更为强大吧?只有森林蕴藏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只有森林是天地间最饥渴、最庞大的火种。它在自己的梦中是一片火海,它醒来就灼灼看着在梦中已经被它毁去的世界。它四季长青,它没有迸出火焰却迸发出簇簇四射的枝条。它死去后仍没有忘记留下一片片橘黄,赭红——尽是被焚烧后才会呈现的颜色。枯枝败叶的最后一笔激情便是极端的枯干凋残,便是等待,更是无边际的等待。

那么羊听到了吗?羊谅解了吗?这是一个被宰杀者看着长大的生命。宰杀它的人,曾亲手把它从春牧场上的胎盘旁拾起,小心装进准备已久的毡袋,再小心系在马鞍后带回家……宰杀它的人,曾漫山遍野带着它四处寻找最茂盛多汁的青草,当它迷路时,冒着雨把它找回来……曾一次又一次给它抹灭虱的药水,处理发炎的伤口……在寒冷的季节,领它去往开阔暖和的南方旷野……这些羊都记得吗?宰杀它的人,又有什么仇恨和恶意呢?大约生命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吧:终究各归其途,只要安心就好。我喜欢的哈萨克作家叶尔西姐姐说:你不因有罪而死,我们不为挨饿而生。

当她一个人走在空空的路上,空空的草地里,空空的山谷,走啊走啊的时候,她心里会不停地想到什么呢?那时她也如同空了一般。又由于永远也不会有人看到她这副赤裸的样子,她也不会为“有可能会被人看见”而滋生额外的羞耻之心。她脚步自由,神情自由。自由就是自然吧?而她又多么孤独。自由就是孤独吧?而她对这孤独无所谓,自由就是对什么都无所谓吧?

一切总会过去的。人之所以是能感到“幸福”,那不是因为生活的舒适,而是因为生活得有希望。

“都说兔子胆小,可我们所知道的是,兔子其实是勇敢的,它的生命里没有惊恐的内容。无论是沦陷,是被困,还是逃生,或者饥饿、绝境,直到奄奄一息,它始终那么平静淡然。它发抖,挣扎,不是因为害怕,而仅仅是因为它不能明白一些事情而已。”

出发进入冬牧场之前,我妈羡慕地对我说:“这个冬天你可以喝到最好的水了!”我也以为然。因为冬牧场位于沙漠地带,唯一的水源来自于雪,雪水多好啊,是天上掉下来的蒸馏水!而阿克哈拉位于乌伦古河畔的戈壁滩上,饮用井水,碱很重。这些年越发咸苦了,用来烧汤的话根本不用再放盐。洗出来的衣服也泛着厚厚的白碱圈。

温柔,安静,语言退后到烛火无法照耀的地方。人不再有陌生或熟悉之分。外面是苦寒的天地。只有两个人的话,或许有古怪的沉默。三个人,可以轮流哼点不成章节的小曲。四个人……两个轻声说话,两个独自沉默。

对可怜的城里人来说,所有的马都长成一个样子。可在牧民眼里,一匹马和另一匹马的区别就跟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区别那么明显嘛。

难过什么呢?哪里有人真的对自己不好呢?只不过是自己并不在意别人对自己好不好罢了。

幼稚也罢,矫情也罢,无论如何,眼下这些文字所对应的是曾经的一个真实的自己。只不过那个自己太年轻了。可年轻不正是幼稚与矫情的土壤吗?也正是同样的土壤,又长出了后来的坦率与勇力。一切走在必经之途上,一切毫无意外,一切无需后悔。

生命总会自己寻找出路。哪怕明知是弯路也得放手让孩子自己去走啊。想想看,大约只有在无尽的弯路中,才会有更多的机会让这个孩子不停地靠近世界的种种“真实”。才会使之有强大生活的强大根基。而那些一开始就直接获取别人的经验稳妥前行的人,那些起点高,成就早的人,其实,他们所背负的生命中“茫然”的那一部分,想必更加巨大沉重吧?

知道得越来越多时,会发现不知道的也正在越来越多。这“知道”和“不知道”一起滋长。这世界从两边向我打开。当我以为世界是籽核时,其实世界是苹果;我以为世界是苹果时,其实世界是苹果树; 我以为世界是苹果树,但举目四望——四面八方是无边无际的苹果树的森林……

那人把外套脱下来地给我,害羞地将撕坏的地方指给我看。这时停电了。有人在暗中摸索火柴。等待光明的时间无比漫长。我手心捏着针,全世界就只剩下了我手中的那根针。但是火柴被擦亮,全世界只剩那团乍燃的焰火。一截光滑的蜡烛从暗处伸过来,通体洁白安静,像亲吻般缓缓接近那团焰火。

所以才说刮大风的天气是幸福的啊。大地和天空之间被大风反复涤荡,干干净净。空气似乎都刻满了清晰的划痕,这划痕闪闪发光。风兜着我的裙子,带着我顺风往前走,眼前的世界也在往前走,色调陈旧而舒适,那画面同刚刚记起的某幕场景一模一样。远处空荡荡的原野里有一棵树正在回头张望。 一行大雁从北向南整齐地横过天空,是这大风中唯一无动于衷的事物。看着它们如此寂静地飞翔,像是通过天空的屏幕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情景一般。。。。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有一条河。最终流向北方。我知道北方。还知道北方全部的夏天。那么短暂。

我身体里有着怎样沉重深厚的事物和想法,才会投下这么暗的影子。。。。。。携着这样的影子走在这样光明万里的天地间,就像是举着火把走在茫茫深夜里。“目标太大”,世界永远只在我对面。行星永远遥远而孤独。

我日日夜夜在山野里游荡,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跟着暮归的羊群回家。赶羊的人高高骑在马上,不时回头看我。若我停下了脚步,欲要离开,他便勒了马,与他的羊群在那一处徘徊。马不安地转身、踱步。那人看我时的神情似乎要决定目送我,直到我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为止。我多么想说一句爱他的话,问他是我的父亲吗?还是我的丈夫,还是我的兄弟?我多么想骑在他马鞍后面,让马潮湿滚烫的体温把我所有的语言一句句擦拭、烘烤、让它们轻飘飘地,从心底浮起,上升,一声一声涌到嗓子眼……我唱起了歌。

这原本天遥地远、远离世事的山野,突然全部敞开了似的,哑口无言。 但总会有什么更为强大更为坚决的意志吧,凌驾在人的欲望之上……抬头看,天空仍是蓝汪汪的,似乎手指一触动便会有涟漪荡开。四野悄寂,风和河流的声音如此清晰。

她脚步自由,神情自由。自由就是自然吧?而她又多么孤独。自由就是孤独吧?而她对这孤独无所谓,自由就是对什么都无所谓吧?

在白天,天地之间充斥的是空气。而到了夜晚,尤其是晴朗的,有明月的夜晚,天地之间灌注的则是清澈的液体。

而风起的时候,又总让人觉得世界其实本来如此--世界本来就应该有这样的大风。我在半山腰往下看,再抬头往高处看。我看到全世界都是一场透明的倾斜,全世界都在倾向风去的方向。我的头发也往那边飘扬,我的心在原地挣扎,也充满了想要过去的渴望。

这世间为什么总是这么宁静呢?大约因为死亡累积得太多,因为死的事远远多于生的事吧。他们宁静了下来,怀念他们的心也渐渐归于宁静。天空下最大的静不是空旷的静,不是岁月的静,而是人的静啊。人终究是孤独又无法泯灭希望的……

我在乌鲁木齐打工,没赚上什么钱。但即使赚不上钱,还是愿意在那个城市待着。乌鲁木齐总是那么大,有着那么多的人。走在路上,无数种生活的可能性纷至沓来。走在街上,简直想要展开双臂走。 不是过去喜爱过的那种,完全不一样。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一些过去的事物,过去的感觉,永不再有了。她九十多岁了,再也经不起速度稍快一些的“逐一消失”。

舍弃一些可有可无的花架子,在教育实践中找到一条务本求实的路,勇敢地走下去,我相信,一定能演绎出一种属于我自己的最平实的教育理想!

加玛一直戴着一对廉价又粗糙的红色假水钻的耳环,才开始我觉得俗气极了。很快却发现,它们的红色和它们的亮闪闪在这荒野中简直如同另外的太阳和月亮那样光华动人!

我发现,当汽车经过穆斯林墓地时,不管是什么样的哈族司机,不管老的少的,不管是严肃踏实、爱听阿肯弹唱的中年人,还是染了红毛、整天沉浸在震天吼的摇滚音乐中的小青年——都会郑重地关闭音乐,等完全经过墓地后才重新打开。关掉又打开,也就几十秒时间,我从没见过一次被含糊过去的。敬重先人,敬畏灵魂的话,心灵的洪水在怎么肆虐也不会决堤。嗯,最可怕的不是凶猛的人或愚昧的人,而是无所顾忌的人。

乘上江边一只木船,顺流而下,两岸青山倒映水中。杨柳依依处,古老的吊脚楼将伶仃的脚伸进江里,屋顶上升起袅袅炊烟。一抬头,一座古朴典雅的廊桥横卧在清流之上,这就是虹桥。百年的古桥,寂寂的流年。它似一位饱经风雨的老人,横卧在沱江上,悠然地看着来往的人们,缄默不语。

物质生活一旦简单了,身边的一切也会清晰地水落石出,铅华洗尽。

我们生命中的第一次寂寞,是看到了一个雪人的寂寞。如果它没有眼睛和鼻子,如果它仍是一滩平整的雪,如果我们没有惊醒雪,没有惊醒它—— 我们将替它,站过一个又一个的冬天。 我不停地回头,不停地仰脸张望。乍然看天空中什么也没,直到眼泪被天地间的明亮刺激出来时,上升的碎雪才一粒一粒被我看见,又一粒一粒在视力可及的范围内向上面的深处消失。 “雪的心,本也是一粒灰尘,只不过穿了重重的华裳。”

居麻一喝醉了就骂我滚。我要是有志气,应该甩开门就滚。可甩开门能滚到哪里去呢?门外黄沙漫漫,风雪交加,无论朝着哪个方向,走一礼拜也走不到公路上去。况且还得拖个比我还大的行李。况且还有狼。只好忍气吞声。

没有月亮,外面漆黑一团。但星空华丽,在世界上半部分兀自狂欢。星空的明亮与大地的黑暗断然分割。

我知道有一棵树。上面刻了一句话。我担心树越长越高。携着那句话越离越远。等有人来时。他踮起脚尖也看不清楚了。

我知道一只蓝色的虫子。来时它在那里。走时它还在那里。春天它在那里。秋天它还在那里。我知道天空。天空是高处的深渊。我多么想一下子掉进去啊。

被我的记忆越过了,因此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被我的青春越过,所以我还不曾老去;被爱情越过,因此找到了他;被他越过,因此失之交臂;被生命越过,因此寂寞…

看哈语频道的电视购物广告,大家也为那些小巧又神奇的电子产品及天花乱坠的广告词惊叹不已,并反复问我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城里的人,人人都有。我不知怎么回答。我也不太明白这样的世界,却知道这不是正常的。

还有那只猫,它的故事更为漫长。哪怕到了今天,它仍然在回家的路上继续走着。……总有一天,它绕过堰塘边的青青竹林,突然看到院子空地上那台熟悉的石磨,看到石磨后屋檐下的水缸…流浪的日子全部结束了!它飞快地窜进院子,径直去到自己往日吃食的石钵边,大口大口地痛饮起来。也不管这水是谁为它注入的,不管是谁,在这些年里正如它从不曾忘记过家一样,从不曾忘记过它。

我扭头看向左面,再看向右面,看向上面的天空,除了我以外——在我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在一起的……

而森林,这森林中的每一片叶子都是沉重深暗的,每一片叶子都深不可测,似乎每一片叶子都能陷进去另一片森林······还有松树和针叶,尖锐清晰地扎着,每一根针尖都抵在一处疼痛上面,整个森林的通彻安静就是它永无止境的敏感。

外婆你不要再想我了,你忘记我吧!忘记这一生里发生过的一切,忘记竹林,忘记小学校的六楼。吐一吐舌头,继续你绵绵无期的命运。外婆,“痛苦”这东西,天生应该用来藏在心底,悲伤天生是要被努力节制的,受到的伤害和欺骗总得去原谅。满不在乎的人不是无情的人……你常常对我说,娟啊,其实你不结婚也是可以的,不生孩子也是可以的。你不要受那些罪了。你妈妈不晓得这些,我晓得的……外婆,现在我才渐渐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虽然我现在还是一团混沌,无可言说,无从解脱。但能想象得到,若自己也能活到九十八岁,仍然清清静静、了无牵挂,其实,也是认认真真对生命负了一场责。最安静与最孤独的成长,也是能使人踏实、自信、强大、善良的。

我说的太多了。我哭的太多了。但是我生命的最初是不哭的,我的灵魂曾经是平和而喜悦的,我曾是温柔的。。。。。。

我活在一个奇妙无比的世界上。这里大、静、近,真的真实,又那么直接。我身边的草真的是草,它的绿真的是绿。我抚摸它时,我是真的在抚摸它。我把它轻轻拔起,它被拔起不是因为我把它拔起,而是出于它自己的命运……我想说的,是一种比和谐更和谐、比公平更公平、比优美更优美的东西。我在这里生活,与迎面走来的人相识,并且同样出于自己的命运去向最后的时光,并且心满意足。我所能感觉到的那些悲伤,又更像是幸福。

我们总是很单纯地因为饿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才去想吃饭。在这个万事万物日益飞速进化的时代,当食物和爱情一样,也成为一种消遣时,真正的饥饿和孤独会不会因此而更加虚茫无际?好在我们没那个闲工夫去想得更多。我们正铆足了劲,拼命地赚钱过日子。忙着忙着,自然而然就饿了,就该吃饭了。下一顿饭的全部意义便仅此于此。

我还见过许多年迈的、辛劳一生的哈萨克妇人,她们枯老而扭曲的双手上戴满硕大耀眼的宝石戒指,这些夸张的饰物令她们黯淡的生命充满尊严,闪耀着她们朴素一生里全部的荣耀与傲慢。

我们向那里走去,却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什么轰然而来。我们没有回头。想回头时,又感觉到它已戛然而止。

还有森林山野的美好的强烈之处!永远强烈于我们个人情感的强烈,我们曾在其中感激过、信任过的呀。。。。。。几乎都要忘了!森林里除木耳之外的那些更多更广阔的。。。。。

在安定宁静的生活里,连一小把炒熟的碎麦子都能香得直灌天庭。把这样的碎麦子泡进奶茶,再拌上黄油——全身心都为之投降!……那是怎样的美味啊,每细细咀嚼一下,幸福感的浪潮就席卷一遍身体的沙滩,将沙滩上的所有琐碎脚印抹得一干二净。

我不是一个没有来历的人,我走到今天,似乎是我的祖先在使用我的双脚走到今天;我不是一个没有根的人,我的基因以我所不能明白的方式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这条血脉延伸的全部过程;我不是没有故乡的人,那一处我从未去过的地方,在我外婆和我母亲的讲述中反复触动我的本能和命运,永远地留住了我。那里每一粒深埋在地底的紫色浆果,每一只夏日午后准时振翅的鸣蝉,比我亲眼见过的还要令我熟悉。

我说着舞蹈,和这世间舞蹈着的一切。那些美的形体,若非没有美的想法,怎么会如此美得令人心生悲伤?那些睡着了的身体,那些木然行走着的身体,或是激动地说着话的身体,轻易地从高处跌落的身体——都在世界之外,创造着世界之外的事物。越积累越多,离世界越来越远。于是我们看到那些身体一日日衰老下去,到了最后也与世界无关。只有舞蹈着的身子,才是世界的谐调圆满的一部分吧?……只有美,才能与万物通灵,丝丝缕缕吸吮吐纳。

世界就在手边,躺倒就是睡眠。嘴里吃的是食物,身上裹的是衣服。在这里,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遗憾。

我就喜欢这样慢悠悠地走啊走啊,没有人,走啊走啊,还是没有人。没有声音,停下来,侧耳仔细地听,还是没有声音。 回头张望脚下的山谷,草甸深厚,河流浓稠。整个山谷,碧绿的山谷,闪耀的却是金光。 这样慢悠悠地走,没有声音,还是没有声音,不寂寞,反倒有着悄然盛放的窃喜。

满不在乎的人不是无情的人。最安静与最孤独的成长,也是能使人踏实、自信、强大、善良的

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悲伤徒劳无用,悲伤从来都不是积极主动的人。他们知道叹息无济于事,知道"怜悯"更是可笑的事情—"怜悯"是居高临下的懦弱行为。他们可能还知道,对于所有将死的事物不能过于惋惜和悲伤,否则这片大地将无法沉静、不得安宁。

但我只想说巴拉尔茨的月亮-—当我一想起巴拉儿茨的月亮••••••我的身体就像被洞开,通体透彻,鱼在我的身体里游,水草舒展,叶片,无论是什么,触着我的身体就会轻轻下沉••••••

又记得在下夏牧场上,下午的阳光浓稠沉重。两只没尾巴的小耗子在草丛里试探拱一株草茎。世界那么大。外婆柱杖站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她那暂时的欢乐,因这“暂时”而显得那样悲伤。

我们这样在群山中四处游荡,却永远不能走遍它的所有角落。还有那么多的地方我们想去,那儿汽车无法到达,双脚不能抵至,甚至梦想也未可及之。我们到处搬家,一步一步走向一些地方,又像是在一步一步地永远离开。事实上,这样的日子也的确非常单调寂寞。还好我们擅长发现乐趣,擅于欢乐。

我知道。睡眠是身体的深渊。而一个人的身体。是另一个人的深渊吧。还有安静。安静是你我之间的深渊。还有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是我唇齿间的深渊。还有等待。等待是爱情的深渊。我独自前来。越陷越深。想起有一天。名叫“总有一天”。它一定是时间的深渊。但是还有一天。是“总有一天”的第二天。我甚至知道“结束”和“永不结束”。之间的细微差异。知道“愿意”和“不愿意”的细微差异。唯有此地。却一无所有。每一片叶子。每一粒种子。云朵投下的每一块阴影。雨水注满的每一块洼地。好像每一次前来。都是第一次前来。每一次离去。都是最后一次离去。

太阳未出时,全世界都像一个梦,唯有月亮是真实的;太阳出来后,全世界都真实了,唯有月亮像一个梦。

开始我很是拘束。我只是个乘客,和这些人家素不相识,跟着司机到处蹭饭怪难为情的,于是在每一家都吃得很少,再饿再馋也强忍着。后来才意识到这种想法不对:如果因为“不认识”而拒绝一份人情,就意味着已打定了主意日后不愿回报……这是自私的。而在荒野里,接受别人的帮助与帮助别人一样重要。

她会像念诗一样哀叹自己的青春,满脸难过,眼睛却狡猾地笑。

我知道有一条路。在尽头分岔。我知道岔路口有几枚脚印。在左边犹豫了三次。在右边也犹豫了三次。最后转身原路离返。

我们想要赚更多的钱,过更好一些的生活。但是要想赚更多的钱的话,得先到更偏远的地方,过更糟糕一点的生活。其实再想一想,那些更糟糕的生活同以后可能会有的更好的生活放到一起平摊了,折算下来的话,其实还是一日一日不好不坏的生活。

那些过于简单的,那些不必执着的,那些平和喜悦的,那些出于一种类似"侥幸"心理而获得深深的满足的。。。。。。还有森林山野的美好的强烈之处!永远强烈于我们个人情感的强烈,我们曾在其中感激过、信任过的呀。。。。。。几乎都要忘了!森林里除木耳之外的那些更多更广阔的。。。。。

世界就在手边,躺倒就是睡眠。嘴里吃的是食物,身上裹的是衣服。在这里,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遗憾。是的,我没有爱情。但我真的没有吗?那么当我看到那人向我走来时,心里瞬间涌荡起来的又是什么呢?他牙齿雪白,眼睛明亮,他向我走来的样子仿佛从一开始他就是这样笔直向着我而来的。我前去迎接他,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怎么能说我没有爱情呢?每当我在深绿浩荡的草场上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又突然地转身,总是会看到,世界几乎也在一刹那间同时转过身去……——总是那样,总差一点就知道一切了,就在那时,有人笔直地向我走来。

那些文字,每一句话都长满了叶子,开满了花,重重阻碍视线。

聪明又心高,能干又自负。这样的人在这样的生活中会有什么样的乐趣呢?真是说不清楚,因为他同时又是善良温和、易于柔软的。很多很多时候,看到他突然而至的快乐,心里一动,会很难受,又立刻随之一同欢喜起来。

我知道有一座桥断了。对岸荒草齐腰。白色蝴蝶云雾般成群飞翔。但是。我知道唯一的浅水段藏在哪里。我还知道涉水而过时。等在河中央的黑色大鱼。

“生命自己会寻找出路。因为只有在无际的弯路中,才会有更多的机会不停地靠近世界的种种真实之处,才会有强大生活的强大根基。”

但是在这里,真正属于我的世界只有脚下的小路那么宽。我一步也不会离开这条路。我从不曾需要多么宽阔的通道,能侧身而过就足够了。像鸟在天空侧身飞翔,鱼在大海里侧身遨游,我从来不曾渴望过全部的世界。我只是经过这个世界,去向唯一的一个小小的所在。我只依赖熟知的事物而生活,我心有牵挂,不想迷路,不想回不了家。我在山野里,游荡在节制之中。但已经感到足够的自由。

夏牧场的确过于悄寂,少有盛大的相聚和庆典。但繁盛的夏牧场本身就是一场盛宴吧?餐布展开之处青草繁生,食物与安宁甜蜜地并置。哪怕是最最普通的一道茶饮,简直都能令人目眩神迷!这正是一年之中最舒适,最丰饶的时光。

在当时,当地人都还没见过真正的金鱼,只见过画片和电视上的。这样的精灵实在是这偏远荒寒地带最不可思议的梦一样的尤物——清洁的水和清洁的美艳在清洁的玻璃缸里轻曼地晃动、闪烁,透明的尾翼和双鳍像是透明的几抹色彩,缓缓晕染在水中,张开、收拢,携着音乐一般……而窗外风沙正厉,黄浪滚滚,天地间满是强硬和烦躁……

我依赖着并热爱这样的生活,有希望的能够总是发现生活乐趣的生活。

本文地址:https://yulu.obsky.com/yulu/146667.html
版权声明:本文收集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欢迎分享本文,转载请保留出处!

发表评论


表情

还没有留言,还不快点抢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