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睿的经典语录

2020-08-05 09:20:13  阅读 270 次 评论 0 条

艾镇的巷口有一口钟,属于一座早就倒塌的天主教堂。那片废墟始终没有人清理,所以钟也一直留了下来,立在常常扬起漫天灰尘的瓦砾堆上,断裂的十字架倒在钟座上,就像被时间和上帝同时诅咒,艾镇只不过和这口钟一起永远停摆。

但2014年冬天,生活发生了一些剧变,两个好友在一个月之内先后出事,我们总是回家很晚,雾霾浓重,在什么都不能做的暗夜里,我会打开这个文档写上几行字。这给了我无限安慰,它让我觉得,命运中有不可能被夺走的部分,最无用的东西,会在最无望的时候帮助你。

即使是梦想得不好的未来,也没有机会实现。我一路波澜不惊地长大,因为过于精确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想想呢?想想不知所踪,她以无人知晓的方式成长,艾镇、老屋、我,一切都远远落在她脑后。想想忘记了或者被忘记了,只有空气中依然有艾草在小小蓝色火苗中缠缠绕绕,无止无休。

我并没有意识到,多年以后,每次说出艾镇这个 名字,我都将闻到艾草的味道。艾草的味道,带着一点点焦糊烟火气。因为我只 会在奶奶拔火罐的时候见到艾草。她有老年风湿,每 隔一段时间,就会把艾草点燃之后放在火罐里。老屋 的窗太小,烟排不出去,很久之后屋子里依然有苦涩 清香。想想有时候会特意把裙子挂在房间里熏,每一 条裙子上都有挥之不去的艾草味,就像她把旭河边带 着水汽的草地穿在身上。想想还会在劣质棉纱裙的下 摆处打结,以裸露出更多小腿,脚踝极细,膝盖处总 有瘀青。用蛇葡萄串成一圈绕一圈的项链手镯,又将 蓝色矢车菊别在自己黄黄软软的头发上,想想总是彩 色的。凤仙花染出的指甲褪了色,她将双手浸在水里 ,看上去就像斑斑血痕。

我在皇后区过得很好。身为暂住一年的游客,我体会不到那些让人不安的东西——肤色、收入、地位、阶层——我只享受了一个廉价而安静的纽约:一美元三把葱,广东人开的西饼店咖啡齁甜,但有刚出炉的老婆饼。后院空旷破败,铁丝网锈迹斑斑,整个秋天我都在扫不可能扫净的落叶,彻夜大雪后有猫走过,留下梅花形脚印。当然我也经常去曼哈顿,在MOMA看凡·高,东村吃日本菜,去大学教授的家中过圣诞节,经过用查理·布朗和史努比玩偶装饰的橱窗——你也知道,就是那种让人觉得理应如此的纽约生活。

从茶馆开水房沿着那架摇摇欲坠了十几年的木梯往下走,就可以到老屋小小的院子。其实老屋有一个正门对着大街,但我和想想都喜欢走这里,有时候家里的煤烧光了,我和想想就拎着大大小小的温水瓶上来买水,然后小心翼翼从木梯上走下去。七岁那一年,我们一前一后摔下去,滚烫的水从小腿一直洒到胸口。家人一致以为我们会留下疤痕,然而多年过后,我和想想都有细腻光滑的皮肤,穿上裙子就露出漂亮小腿。小时候满怀心事的一切,其实什么都没有来得及留下,我们留不下这标记往事的粉红疤痕,不管是因为开水,还是因为艾镇。

我们都不可逃避地属于这个平庸的川南小镇,天 空是永恒的灰色,即使烈日当空也是如此,毒太阳下 旭河灼灼有光,岸边空无一人。只有在夏天的深夜, 暑气散尽,又刚好有月亮,能看到天空变成沉沉宝蓝 ,只是这蓝色会越来越淡,最终又在清晨归于灰色。

《微小的命运》基于一个简单疑问:到底是什么决定生活的流向,是命运,还是人心?在前两本书中,我书写命运,尤其是苦难中人的不可选择,但在这一本中,我想写在那些谈不上任何苦难的生活中,人心是如何反作用于命运的。以前我相信命运是一条不可辩驳的河流,我们唯有顺流而下;现在我却相信它在途中有诸多分叉,也许所有分叉最终又将汇合,但我们仍然可以选择,是选择让这一切有所不同。于是有了这本书的题记:“命运屈从于外力,也屈从于内心。”书中主体故事平行发生于纽约和自贡,又有一部分发生在北京,城市和际遇带来不同,却并没有那么不同,因为人心的相似带来更多相似,犹疑、软弱、动摇、勇气、决心,是它们带领我们,走向命运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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